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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环途无归(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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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友眼睁睁的看着刚刚才从门出去的燕时洵, 竟然从阳台翻了进来,一时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宕机了。

年轻的燕时洵长腿一迈就冲向房门, 直接大力拉开的同时,人已经戒备到极点, 手中掐诀,肌肉紧绷, 随时准备迎接危险。

但是房门外,只有空荡的走廊, 昏黄的灯光照亮墙壁上的污渍。

他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小心从房门向外看去。

在确定了门两侧的后面都没有埋伏着东西之后,他才跨出门槛。

没有人。

那份令他悚然戒备到极点的气息, 消失了。

年轻的燕时洵站在门前, 寝室里照出来的灯光落在他的脚下, 竟然在一瞬间, 有种孤寂落寞的错觉。

他心中空落落的, 怅然若失。

就像是, 错过了与很重要之人的相遇。

陌生的情绪让年轻的燕时洵抿了抿唇,有些不悦。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重新转身向身后的看去, 目光中带着审视。

“住在楼下寝室的人不是你。”

年轻的燕时洵目光从舍友身上和寝室里滑过:“你也不是偶然来串门的人, 而是一直就住在这里。”

“所以, 为什么我看到的, 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燕时洵很肯定:“我的记忆不会出错。”

舍友差点被燕时洵的这一眼看得腿软。

他抖着腿坐在后面的椅子上, 才没有狼狈的跌在地上。

“我, 我也不知道啊。”舍友欲哭无泪:“这宿舍我都住四年了, 不应该在你楼下难道是我的错吗?”

“而且燕哥,你啥时候住滨大了?你不是拍节目呢吗?”

舍友一个头两个大:“难不成还有两个你吗?”

哪怕年轻的燕时洵是从门外进来的,舍友都觉得可以理解。

——但是门和窗根本是两个方向啊!

怎么有人可以一秒从南到北绕一大圈?怎么想都不合理啊。

舍友都想问问燕时洵,是不是有丝分裂了。

但他不敢。

怕被揍。

毕竟,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燕时洵……锋利到可怕。

刚才的燕时洵就像是一柄收归于鞘的刀,所有的危险都掩藏在更深处,情绪沉淀到底,无所可查。

但间或露出的一缕寒芒,还是在昭示着他的强大,让人不会轻举妄动,忌惮于刀鞘之下的锋利和不可知的恐惧。

而现在的燕时洵,长刀无鞘,锐不可当,哪怕靠近都会被割伤。

舍友咽了口唾沫,慢了半拍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好像……燕时洵出去了一秒钟,连衣服都换了?

刚才的燕时洵身穿墨绿色大衣,挺括的肩膀撑起沉默强大的气场,黑色衬衫勾勒出他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一举一动间,都是被文明包裹的暴力美学。

岁月予他以沉淀,却更加令人清晰的感知到他不容冒犯的危险。

而现在的燕时洵眉眼更加桀骜,身上随意披着滨大的学生外套,内里一件紧身黑色工字背心,露出分明的锁骨和肌肉,年轻而极具荷尔蒙感,令人移不开眼。

他看起来像是回到家后脱掉了在外的衣服,却又忽然有事,于是随手抓了一件外套就出了门。

甚至仔细看的时候,舍友还在燕时洵身上的外套上,看到了金融学院的院徽。

舍友:“”

一个个问号,飞出了小朋友的脑袋。

而这时,楼上的喊声也一直没停,还在试图喊着燕时洵,想要确认他的安全。

舍友扭过头去看时,甚至看到了在阳台最上面,有一只脚颤巍巍的伸下来又缩回去,像是想要跳下来,但又犹豫着怂叽叽。

舍友:“??”

就在舍友一脸懵逼的时候,年轻的燕时洵已经看过了寝室内的东西,他意识到——

要么就是楼下寝室的人耗费心血,大手笔的恶作剧,以真乱假到连他都被骗过去了。

要么,就是时间或者空间出现了错误。

否则怎么解释寝室里出现的那些几年后的东西?

“你说……你看到了我两次?”

年轻的燕时洵缓缓将目光转向舍友,沉声问道:“另一个我,长什么样?”

舍友快疯了。

他觉得今天晚上,从成景回来时意外看到直播后,一切就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先是成景发疯,然后是一直在屏幕里看到的燕时洵,竟然出现在他身边——还是从阳台跳下来的!

接着,燕时洵出现了两个,而且连性格和长相好像都不太一样。

最恐怖的是——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燕时洵,还在让他回想刚才的事情。

他只想失忆好吗!球球现在凭空出现一辆车把他撞失忆吧,要疯辽!

舍友现在晕晕乎乎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但是对上燕时洵的眼神,他原本悲愤的抗议也就只能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乖乖的向燕时洵形容燕时洵长什么样。

舍友: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要求?竟然有人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但听完舍友描述之后,年轻的燕时洵却并没有像他一样想的那么简单。

他很清楚,那不是自己。

燕时洵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想法,就是二重身。

因为身体主人想要逃避现实的意愿,如果恰好撞上了鬼气或亡魂,机缘巧合之下,鬼魂就会变成身体主人的模样,模仿他的言行举止,进入他的生活,占据他的社交和亲友。

最后,二重身反而比主人更像人,取代了主人的身份活在人间,主人却慢慢退化成了影子,然后再也找不到。

但是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就被燕时洵否定了。

他可从来没有逃避的想法,一直都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解决不了就暴力解决。

无论多艰难的关卡,总能被他通关。

从源头就不符合二重身出现的诱因。

再说,他一个恶鬼入骨相……

燕时洵冷笑。

要是哪个不长眼的鬼想要取他代之,那惨的是对方才对。

怕不是要哭着求着要变回鬼。

心中数个猜想都被燕时洵否决后,快刀斩断了乱麻,混乱的思维被强行捋直。

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

最荒谬,却又诡异的合理。

——那个燕时洵,就是未来的他自己。

这间寝室里几年后的痕迹,未来的自己。

自己寝室里有人进入过的痕迹,还有他在意识到不对跳下阳台查看却没有抓到人,心中的失落……

况且,跳下阳台躲避这一点,也很像他自己会做出的选择。

但如果那个人真是未来的自己,那是什么导致了现在的混乱?未来的自己跑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很了解自己,如果那真是未来的他,那绝不会是想要和过去的自己叙叙旧这种无聊的理由。

滨大,或者滨海市,出现了能够造成现在混乱的危险吗

年轻的燕时洵眉头紧锁,神情严厉。

差点吓哭舍友。

阳台外面,张无病哆哆嗦嗦的扒着阳台边缘,几次想要下脚跳下去都没敢,伸出去又缩回来,不经意看到下面的高度更是一阵晕眩。

张无病哽咽:“燕哥,你还好吗?你回个话!”

“要,要不我还是从楼梯下去找你吧。”

燕哥能跳进阳台,他大概就是跳楼了qaq,还是不了吧呜呜,人要有自知之明。

“不用,你在上面等着。”

燕时洵的声音带着凉意,从下面传上来。

年轻的燕时洵皱了皱眉,他独来独往惯了,不太习惯张无病黏糊糊的关心。

而且他不理解,就算张无病下来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他受伤了,张无病不是医生,如果他需要援助,张无病不是道士。

一个什么都不会,只是怀揣着导演梦的小傻子而已。

从开学的时候,燕时洵就发现了这个和他同系同班同宿舍的富三代,是个容易招鬼的体质,傻乎乎一看就被保护的很好,不知人间险恶,鬼怪中艰难求生。

他看到了,但他并不在意。

可架不住张无病嘴甜,冲着当时和燕时洵在一起的李乘云一顿夸,听得李乘云笑眯眯的,叮嘱燕时洵,要好好和同学相处。

‘说不定,是一生的至交呢。小洵,学着和五湖四海的人交朋友,也是修行的一种。先出世,再入世,观察人间,才是大道。’

那时,李乘云温和的笑着,如此说道。

燕时洵却并不以为意。

幼年时,他已经看到了孩童和成人的恶意。与李乘云云游的这些年,他也看清了人间之恶,早就没有了与人相交的想法。

要不是辅导员说他需要体验大学生活,不可以错过集体住宿,而师父也赞成辅导员的话一定让他留在学校,他早就想要从宿舍搬走,回小院继续和师父生活了。

不过,他留在宿舍,倒是恰好救了张无病一命。

午睡得正好,张无病却在另一边喊得惨烈,一睁眼就看到张无病被恶鬼围困的场面。

为了挽救自己的午睡时间,被吵醒而起床气严重的燕时洵,直接暴躁捏碎了恶鬼。

张无病目瞪口呆。

然后从那天起,就以各种感谢为理由送燕时洵礼物,从黄纸朱砂到翡翠玉石,不一而足。

当然,全被燕时洵拒绝了。

无缘由收下的财物就会变成因果,但他并不想和张无病结因果,即便他是自己的室友。

但张无病锲而不舍的凑到燕时洵身边吗,喋喋不休的夸赞他,还和他分享校园里的各种趣闻,就算得不到回应也能一个说得很开心,说到兴奋处还会笑出来。

顽强得像一株草,充满生机。

偶尔燕时洵也会被打动,但很快就又推远了张无病。

忍四年,等大学毕业之后,张无病就会从他生活里消失,再也不见。

过客而已。

年轻的燕时洵漠然想着。

在张无病终于安静了之后,燕时洵才转向舍友,问道:“你刚刚说,“我”在直播?什么直播?”

“就是那个,现在最火的综艺啊。”舍友下意识就顺着燕时洵的话往下说,还习惯性的回手去拿平板。

但是却摸了个空。

“啊……”舍友挠了挠头发,惊悚道:“我把平板给另外一个你了。”

巧合,还是有意的?

把有“燕时洵”身影、可能会暴露行踪的平板拿走,这样就避免了他会沿着直播追过去,也让他无法获得更多信息。

年轻的燕时洵,再一次感受到未来的自己谨慎到细节里的周全考虑。

虚空中的棋盘,黑白端坐,棋盘厮杀,一步一埋伏,处处都在考量中。

年轻的燕时洵觉得,自己在和未来的自己下同一盘棋,酣畅淋漓,棋力用尽的快意。

棋逢对手。

他以为自己发现了蛛丝马迹,殊不知,这却早已在对方的考虑之中,提前做了布局。

他一时错愕,没忍住有些感慨。

这就是……未来的自己吗?

兴奋的颤粟沿着燕时洵的神经传递,他察觉到了自己胸臆间的恣肆畅快。

从未有一刻,他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和未来的自己见面。

燕时洵眸光明亮,唇边扯开笑意。

舍友缩了缩脖子,到底没敢问燕时洵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赶紧睡觉吧,就像之前燕时洵临走前建议他的,一觉睡到早,说不定等睁眼之后,一切就都重新变得正常了呢。

舍友:这个世界太疯狂,只有被窝是他的家。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阿门。

张无病虽然听到了燕时洵的回应,但他趴在阳台上往下伸脖子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到下面的情况,只能零星听到几句燕时洵的声音。

没有亲眼确认燕时洵的安全,让他有些担忧。

在他看来,自己这个舍友人帅心善,虽然总是臭着脸,但却愿意牺牲他的午睡时间救自己——好人啊!

张无病一方面是想要抱大腿,跟在燕时洵身边保住自己一条小命。但另一方面,他总觉得,燕时洵身上缺少一点人气,他看到过燕时洵看着别人的眼神,冷漠又清醒,却唯独燕时洵自己,不在人间。

遗世独立。

他不知道燕时洵以前经历过什么,但是他总觉得,燕时洵不应该是这样的,而是应该更加璀璨,所有人都能够看到这份辉光。

所以他赖在燕时洵身边,怎么说都不走,努力想要让燕时洵更富有人间的温度。

虽然到目前为止没什么成效,但张无病乐呵呵的完全不在意。

——水滴石穿,他相信总有一天可以!

张无病握了握爪子给自己打气,但下一秒,在瞥到阳台下面的高空后,他又腿软了。

太,太高了,算算算算了,还是走楼梯下去吧。

他只是个普通学生,不必要走这么高难度的路线。

结果没想到,张无病一拉开寝室的门,门把手上叠着的黄符“呼!”的燃烧起来,在他眼睁睁的注视下,化作了一捧灰烬,纷纷落下。

张无病:“…………”

他惊恐一抬头,就看到寝室门外的走廊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灭了灯。

幽幽的黑暗中,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牌,还在散发着莹莹绿光。

而因为他开门的声音,本来在黑暗中游荡的鬼魂,慢慢停了下来,迟缓的扭过头,看向站在光亮中的张无病。

在一片漆黑中,张无病就像是个活靶子,被所有鬼魂注意到。

张无病清晰的看到,那一张张向自己看过来的面孔,灰白没有血色,眼珠直愣愣的毫无光亮,充斥着死气,一看就不是活人。

有的鬼身上还穿着滨大的制服,血液染红了白金色的外套。有的整个头颅都炸开了花,脖子上面只有一团红红白白,像是高空跳楼脑袋着地。

张无病倒吸了一口凉气,肺里都冒着寒气。

在密密麻麻看过来的目光中,他下意识的往后撤了一步,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颤抖着想要喊燕哥,但却在话一出口后,猛地想起燕时洵正在楼下寝室,估计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他这边的情况。

张无病差点汪叽一声哭出来。

但那些鬼魂没有留给他太多考虑害怕的时间。

正如植物具有趋光性,鬼魂也同样有向生气靠拢的本能。

此时张无病在他们眼中,与黑暗中的大灯泡无异。

顿时,走廊里的鬼魂在短暂的停留之后,都呆滞的拖着僵硬的身体,向大开着的寝室门走来。

张无病甚至能看到那些红红白白的东西,随着鬼魂的行走而砸在地面上,粘稠而濡湿。

他的头皮都跟着一痛。

张无病知道,自己应该转身拔腿就跑,再不济也应该赶快把门关上锁好,等燕时洵回来救他。

但是计划是美好的,落实在行动上是残酷的。

极度的恐惧下,所有血液都向双腿涌去,身体求生本能的在要求双腿立刻跑起来,将所有的血液和动力都供向双腿,于是手脚冰凉,双臂僵硬。

可偏偏双腿的肌肉紧绷过度,筋脉因为紧张而抽搐了起来,小腿肚子抖个不停,却就是抬不起来。

张无病欲哭无泪,大脑疯狂命令自己抬手关门,抬脚快跑。

然而,四肢已经不听使唤。

他眼睁睁的看着走廊里的鬼魂离他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其中一个鬼魂茫然空洞的脸。

……等等。

张无病已经卡死了的大脑,却忽然被诡异的事实撬动了。

——这个鬼的脸,分明就是他那个室友啊!

虽然只在开学的时候见过一面,然后室友就回家里市中心的大平层住了,再也没见过。但是都是混在这个圈子里的,张无病多多少少有些印象。

可是,这人今天白天还和自己一个考场考试了,怎么现在就变成鬼了?不至于啊!

张无病一边咬着牙想把自己的腿从原地拔起来,一边脑子里因为这个室友的脸而思维发散,胡思乱想。

因为恐惧,声带干涩得说不出话,嘴唇也抖得发不出声音来,拼命努力也只有几个气音。于是张无病干脆在心中疯狂默念着燕时洵的名字,就像念诵咒语那样。

奇迹般的,张无病竟然觉得一股暖流涌进经脉里,他过度紧绷而抽筋的肌肉,也重新活泛生动起来。

他大喜过望。

眼看着那些鬼魂就要走到门口了,他根本不敢耽误,赶紧手忙脚乱的抡圆了手臂将门摔上,然后哆哆嗦嗦的反锁上门,又还不放心一样,拿起旁边的椅子就堆在门后面抵着门,生怕外面的鬼魂破门而入。

做完这些后,张无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大门发出“砰!”的声音,金属门板瞬间向里陷出了一个凹槽。

张无病也随之一抖,惊恐的看着宿舍门。

滨大从不在生活上吝啬这些天之骄子,宿舍的设施都用的是不错的东西,宿舍门也是足够个人家使用的金属防盗门。

但就是这样,金属门板还是随着一声声砸门声,扭曲,变形,一个个凹槽尖锐的向内凸起。

这副景象让人不由得怀疑,房门还能坚持多久而不被破开。

张无病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谢滨大的慷慨。

这要是木头门板,他现在就已经被破门而入的鬼给生撕了!

这么想着,张无病片刻不敢耽误,捧起旁边的书籍就一股脑的往门后堆,尽可能的延缓外面的鬼魂破门的时间。

果然,知识就是力量!

张无病拍掉手上的灰,满意的看了眼自己的杰作后转身就跑。

“燕!!哥!!啊!!!”

整个宿舍区都能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夜空中回荡。

声音来回在宿舍楼中间的空地回荡,颤巍巍的尾音不断加深,寂寥而渗人。

年轻的燕时洵冷漠脸:“…………”

他那个招鬼惦记的室友,又遇到鬼了吗?

宿舍旁,寂静的林荫道上。

燕时洵顿住了脚步,回身向宿舍楼望去。

他身边的邺澧皱了皱眉:“张无病也被拉进了这里。”

“唔……”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应该是大一时期的张无病,在求助当年的我。”

邺澧挑了下眉:“那你准备回去救他吗?”

“不。”

燕时洵轻笑着回身,微微垂下眼睫:“当年的我总要学会,接受自己是个人,而不单纯只是个驱鬼者这件事。”

“当年教会我这件事的,是我师父的死,和张无病的帮助。”

燕时洵对过去的自己并不准备进行“慈爱教育”,疾风骤雨中闯过,才能做好面对更大的风浪的准备。

毕竟……他只有一个人了啊。

师父死之后,他自己的天,自己顶。

想到这一时间点李乘云的死亡,燕时洵恍惚了一瞬,容纳后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

但还是被一直关注着他的邺澧,捕捉到了这一点异常。

邺澧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扣住了燕时洵的手腕。

燕时洵疑惑的看过来。

“时洵,我在你身边,天地鬼神与你同在。”邺澧低声道:“就算你永远学不会,也没有关系。”

“有我。”

燕时洵眸光闪了闪,轻笑着挪开视线,迈开长腿向前:“走吧。”

“既然是过去的张无病,那就交给过去的‘我’吧。我们有我们自己需要操心的事情,没时间管他们。”

邺澧有些疑惑:“你好像不想和以前的自己碰面,为什么?”

“即便你不相信其他人,但你自己……”

总是能信得过的吧。

燕时洵缓缓摇了摇头:“你不认识过去的我,但我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却记得很清楚。”

燕时洵笃定,如果他和过去的自己碰面,绝对不会是什么亲亲热热认亲的温馨场面,而是一触即发的剑拔弩张。

他的人生有两道鲜明的分水岭。

一次是被父母遗弃在集市上,一次是李乘云之死。

翻天覆地的变化为燕时洵带来的,是一夜之间截然不同的迅速成长。

集市上满身血污的男人是谁,李乘云又为何在探寻酆都旧址后死亡。

这两件事变成了长久燕时洵积压在心中的疑问,多年来从未放弃过寻找。

而在李乘云死之前的燕时洵,锐利,冷漠,与人间格格不入。

他还没有成为后来那个走街串巷,与三教九流打交道,救回被鬼怪威胁生命之人,也救徘徊人间的厉鬼的驱鬼者。

如果被年轻的“燕时洵”发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燕时洵觉得,要说服“燕时洵”相信自己没有恶意,就得先毁天灭地的打上一架,然后两个人才能坐下来好好谈话。

燕时洵微笑:我选择拒绝。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理顺现在的情况,并不能确定如果他和另外一个自己相见,是否会造成什么后果。

所以……再说吧。

燕时洵面对另一个自己无法确定敌友阵营的时候,也不免有些头疼。

如果能成为助力,那就最好。但如果不能,那绝对会成为他这次最大的危机。

与自己为敌,且“自己”拥有不俗的力量和对自己全然的了解,绝对是地狱级难度。

在夏日里,滨大学子们都喜欢这条林荫大道,百年古树枝桠纠缠,在上方搭建起了一方阴凉。

但是深秋枯叶满地,只剩下树枝交错纠缠,在昏黄的路灯下错眼看去,如同鬼影乱舞。

整条大道上都没有滨大学子走过,一片寂静,只有燕时洵和邺澧踩过枯枝时发出的断裂声音。

“咔嚓……”

滨海大学有一万五千名学生,其中绝大部分住校。

虽然按照“燕时洵”和“张无病”两人下课回宿舍的时间算,现在最后一节晚课一节结束,大多数学生都已经回到了宿舍,但也绝不应该安静至此。

在燕时洵记忆中,滨海大学四年,算得上是他最放松悠闲的时光,富有人间烟火气。

夜跑的人,打篮球踢足球的人,社团活动,出来觅食或购物……没有课的悠闲时间里,校园内氛围温馨。

但现在,却死寂阴森。

就连正在看直播的滨大学生都愣了:[这不是男寝楼下那条路吗?去科学楼、化学楼还有主教学楼群特别方便,我印象中应该一直到关寝室之前都有人啊?]

[?啥情况?我看得满头问号,特意跑阳台上看了一眼,就现在,大道上还有正在唱歌的哥们呢,鬼哭狼嚎的比鬼叫还难听。]

[草,前面的还是太过于年轻。你要是看过前几期节目,就不会这么说了。相信我,人唱歌再难听都有个限度,但是鬼……那绝对是头皮发麻,被窝都拯救不了的程度。]

[卧槽!别特么吓我啊,我现在就走在这条路上,看到直播里没人我都懵逼了,刚才还拉着一个过路的问“同学你能看得到我吗?”,那哥们看我的眼神就和看神经病一样。]

[咦?等等,我在阳台上往那条路上看,怎么感觉旁边的树……在动???]

[啊啊啊闭嘴!可以了,别吓我!是风吹的,肯定是!]

从舍友手里拿走平板,燕时洵一个是不想向年轻的“自己”透露太多消息,不能让对方有任何可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

还有一个,就是为了看平板上的弹幕。

因为很多滨大学生都会在直播间里发弹幕,而这些弹幕里透露出来的消息,足够燕时洵了解真正滨海大学的现状,也能够看到有关成景和那个变成血骷髅的青年的消息。

燕时洵对成景这个名字,还是很在意。

他总觉得,成景就是导致鬼气被牵引到滨海大学的原因。

虽然现在他还没有找到足以支撑这一猜测的证据,但他还是谨慎的选择了留意。

在看到弹幕中很多人都说,这条道上现在就有人走的时候,燕时洵环顾无人的四周,确定了一点。

——他们所身处的滨海大学,不是真正的滨海大学。

而是像之前在公路上时的情形,某一个被静止了的空间,没有出去的路途,脚下的道路无限延伸,却是永无止境的圆环。

燕时洵眉头皱起。

年轻版本的“燕时洵”来自于他自己的记忆,鬼气将那一片被切下来的空间现实化,构筑成了鬼气的世界。

那现在时间节点的滨海大学校园……是来自于那具血骷髅的记忆吗?

里面有成景和他的舍友,也有安静的滨大校园。

就在燕时洵疑惑的时候,林荫大道上的前方,整片空间的路灯忽然闪了闪。

电流滋滋啦啦的响起,在死寂的空间中格外渗人,忽闪忽灭的昏暗光亮下,模糊的人影出现。

燕时洵眼神一厉,眼疾手快的拉着邺澧就往旁边的古树后面去,借由粗壮的树干挡住两人的身形,屏息凝视路面。

路灯像是电压不稳定一样越闪越快,最后随着“啪!”的一声,火花闪过一瞬,然后灯泡瞬间暗了下去。

“啪!”

“啪!”

路灯接连发出爆鸣,渐次熄灭。

整条林荫大道都坠入了黑暗。

一瞬间,道路两边的树木都仿佛活过来了一样,鬼影婆娑乱舞,枝桠如手臂,狰狞指向天空。

像是恶鬼在无间地狱中,绝望的渴望光亮与人间。

燕时洵能够感觉到,旁边的邺澧轻轻牵住了自己的手掌。

他翻开自己的手,以指代笔,在自己的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下:别害怕,有我。

燕时洵哭笑不得。

邺澧是把他当张大病那个小傻子吗?邺澧以为他见过多少厉鬼凶煞?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

燕时洵的掌心被邺澧划得痒痒的,他索性一翻手握住了邺澧的手,禁止了邺澧继续动作。

黑暗中,邺澧缓缓睁大了眼眸,高大修长的身躯僵住了。

燕时洵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从手掌上透过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他的驱鬼者第一次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安心,生机勃勃,带着人间的温度。

和想象中一样,不,远比想象中更加美好。

邺澧感觉到这一刻,他的思维有了片刻停顿。

天地大道消失在虚无中,唯有燕时洵的身影,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黑暗借给了邺澧保护色,让燕时洵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燕时洵还在全神贯注的看着道路,没有发觉身边的邺澧,一直在看着自己。

全然的黑暗中,路灯忽然闪了闪,发出低低的嗡鸣。

然后“啪!”的一声,已经被烧毁的灯泡,竟然重新亮了起来。

一盏接一盏,大道上重新恢复了光亮。

并且与刚才的昏暗死寂不同,此时的道路上灯光朦胧昏黄,氛围宁静温馨。

两道人影,缓缓在道路上显现。

两名青年牵着手,在道路上并肩而行,较高的那个侧耳听着身边人在说话,神情柔和温暖。他注视着身边人的目光,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全世界。

半透明的身影逐渐凝实,笑着从道路上走过,较高的那个人伸出手,温柔的拂落身边人肩上的花瓣。

身边人仰起头,向他报以笑容。

他们低低絮语,爱意旖旎缱绻。

燕时洵却慢慢皱起了眉。

从两人的神情来看,他们是在说话,但是他却根本听不到两人的声音。

并且,其中一人帮同伴拂落花瓣……现在是深秋,哪里来的花瓣?

很明显,这一幕发生的时间点,不是现在。

但直播前,不少滨大学子在错愕后,炸了。

[那不是成神吗?他怎么和兰泽走在一起?不是说兰泽走关系,抢了成神的保研名额吗,成神一点都不介意??]

[等等,他们两个看起来,怎么那么像小情侣?]

[兰泽?兰泽???他不是出门散心结果失踪了吗?新闻都报了好几天了。]

[卧槽!新闻里那个人是咱们学校的吗!]

燕时洵看到平板上的弹幕时,眉眼猛地阴沉了下来。

他从刚才起,就觉得其中的青年像是公路上看到的那位。

……血骷髅的真实身份。

是兰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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