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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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台收音机是灰色铁壳的,很漂亮,有4个波段,标的英文。

是卢国纪打开大纸盒子抱出这台收音机来的。他刚从南开中学放学回来,一进屋就看见了这个大纸盒子。在重庆中央大学学习的卢国维也进门来。兄弟俩争相捣弄收音机,调试到了播放去年重庆大轰炸消息的波段:

“……1941年8月30日,日机175架攻击重庆,投弹480枚,创下了轰炸重庆以来单日出动飞机次和投弹数量的最高纪录。这天,座落在市郊黄山的蒋总统官司邸被炸,位于佛图关的国民政府大礼堂亦未幸免。在日军所谓第三次战略轰炸的这一年,共轰炸重庆50天,出动飞机2 180架次,投弹5 811枚。居民住宅、街道、商店、文教设施、驻华使领馆均反复遭到残酷蹂躏,2 469名市民遇难,7 569人受伤,7 527栋房屋被炸毁……”

兄弟俩听着,怒目圆瞪。这则消息播放完后,是其他新闻。卢国维继续调试波段,一则孙恩三写的文章的报道吸引住了兄弟俩:

“……中国实业界这位第一号创造奇迹的人,出生于一个卑下和微贱的家庭。当他还是20岁时,开始自己谋生。今天,作为一个创造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成就的全国闻名人物,他已将他童年时期的许多事物忘记,然而他却从未抛弃他在普通人民中艰苦一生所形成的个人简朴习惯和谦逊品德,尽管他目前的工作和生活状况看起来多少有点儿不协调。在他的新船的头等舱里,他不惜从设菲尔德进口刀叉餐具,从柏林进口瓷器,从布拉格进口玻璃器皿。但是在他自己的饭桌上却只放着几只普通的碗和竹筷子。甚至这些船上的三等舱中也有瓷浴盆、电器设备和带垫子的沙发椅,但成为强烈对照的是,他那被称为家的40来平方米的有史以来住得最宽的屋子里,围着旧桌子的却是几只跛脚的旧式木椅。因为家里太窄,全家到齐时,只能站着吃饭。有时候,来了客人也是如此……”

“耶,都回来了呀!”蒙淑仪提了装有黄豆、白菜等蔬菜的菜篮子走进来,笑道:“能干,你们还把这收音机安装好了。”放下菜篮,才想起忘记买酱油,又赶紧出门下楼。去川南和川西视察的作孚回来了,得做些好菜给他吃。

卢作孚一家人是今年春末搬到这里来做的,才住了个把月。

金城银行在这化龙桥附近买了片地,开辟了一个新村,叫红岩村。民生公司决定在红岩村修建一幢房子给卢作孚住。这里总共修建有4幢房子,其他三幢,一幢是中央银行的,一幢是英国军事代表团团长魏德迈将军住的,还有一幢是金城银行经理戴自牧住的。民生公司这幢房子离红岩村大门约50米远,门牌号码是4号,是幢一楼一底的砖柱条墙楼房,外墙涂了黄色石灰。房屋左右两边各有一块空地,种有一些树木,四周围有竹蔑篱笆。卢作孚绝对不住整幢房子,所以总共住了4家人。楼上楼下各住了两家人。卢作孚住在楼上朝东的一套房子,有4间屋,两间大一点,一间中等大小,还有一间4平方米左右的灶房兼储藏室。居住面积正如孙恩三所写只有40来平方米,这确实是卢作孚住过的最大面积的房子。

蒙淑仪很后怕也很庆幸,他们搬出挨山岩的下土湾那吊脚楼不久,下了一场暴雨,悬岩顶上的一块巨石崩塌下来,正好砸在那吊脚楼上,房子全毁了。险情早就发生过,去年夏天,一个雷雨交加的晚黑,她在离住屋20来米远的孤立的灶房里做饭,突然“哗啦啦”巨响,一堆巨石、稀泥垮下来,把灶房和住屋的小路堵死。悬岩顶上的石头、泥巴还不断垮下来,一家人都骇然不已。也还巧,恰恰灶房和住屋没有被砸中,卢作孚带领娃儿们从住屋那头,蒙淑仪一个人从灶房这头,一起清理石头、泥巴,终于清理出一条路来,蒙淑仪才得以把饭菜端过屋里来。卢作孚夫妇意思到,已经到了非搬家不可的时候了。

“淑仪,我回来了!”

进大门来的卢作孚的喊声使蒙淑仪从那险情中回过神来,他身后跟有一个美国军官。

“啊,你回来了!我正说去买瓶酱油。”蒙淑仪笑道。

卢作孚就对那美国军官用吃力的英语介绍蒙淑仪:“This is my wife.”又补充介绍,“Mrs. Meng.”

那军官听明白了,对蒙淑仪点头笑道:“Hello Mrs Meng!”

卢作孚翻译说:“他说,蒙夫人,您好!”又对淑仪介绍,“这位是美国的库斯金上校,我两个时常用英语对话,他也可以说算是我的英语老师呢。”

蒙淑仪就对库斯金上校点首:“欢迎你来我们家!”

卢作孚就对库斯金翻译:“You are welcome!”

“Ok!”库斯金哈哈笑。

三个人都笑。

蒙淑仪告辞出门买酱油去,来客人了,她还得多买些肉菜。这个家难当,全家七八口人,就凭卢作孚不多的工资生活。要供5个娃儿读书,还得补助卢作孚兄弟的生活费。她晓得,卢作孚也还有别的收入,他兼任了几十个实业、企业、金融业的董事长或董事,有的是代表民生公司参加,有的是人家慕名邀请他参加。每处都有数目可观的舆马费送给他,有的比工资还高。可他一分也不要,全都捐给了科学、文化和教育事业。每当舆马费送来,他必批上:“捐中国西部科学院”、“捐兼善中学”、“捐瑞山小学”等等。他担任交通部次长时,就在交通部领工资,停领民生公司的工资;兼任粮食局长时,却不领全国粮食管理局的工资。总之是只领一份工资,绝不多领。现今,国民政府滥发钞票,物价飞涨,生活越来越艰难。她不得不精打细算、节省开支。娃儿们的衣服几乎都是她一针一线做的。她针线活路好,还不停地做绣花枕套、帽子、围裙,托熟人卖了增加点收入弥补家用。

卢作孚带领库斯金上校上楼。

上楼时,卢作孚习惯地要看看不远处绿荫掩映的八路军重庆办事处,心里充满敬意。这个办事处是三年前的春天成立的,周恩来是书记,董必武、叶剑英等人是常委。他们都是恽代英那样的共产党人。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打日本鬼子英勇善战,很得民心。他在4年前就认识周恩来了,从此保持着联系。他和四弟卢子英都热心为共产党办事。1939年5月,科普作家高士其从延安到重庆,八路军办事处送他到北碚暂住,他和卢子英热情接待,还资助他1 000元去香港治病。他和卢子英请高士其吃便饭时,谈起抗战形势,大家都很乐观,国共合作好,日寇必败!他们还请李公朴作抗战救国演说,北碚《嘉陵江日报》发表了《访李公朴先生》的专访,并帮助其夫人张曼筠在北碚开办了“五月书店”。

上楼后,库斯金对卢作孚说,要参观一下他这个中国顶顶有名的水上大亨的居室。卢作孚就领了他每个房间转游。

中等大小这屋子是全家人吃饭的地方,也是大儿子卢国维和幺儿子卢国纶的卧室。除了一张吃饭用的小方桌子外,安装了一张宽床,再就是一个老旧的写字台。卢作孚领了库斯金进来时,卢国维、卢国纪正在听收音机的英文节目。

卢国维笑道:“爸爸,你回来了!”

卢国纪高兴地:“爸爸,这收音机好呃!”

卢作孚对两个娃儿介绍了库斯金。卢国维跟库斯金用英语交谈。之后,卢作孚又领了库斯金去看其他房间。卢国维、卢国纪继续捣弄收音机。

三儿子卢国纪住朝东的那间不到六平方米的小屋,小床、小书桌就把屋里塞满;两个女儿和她们的表妹住那间较大的屋子,两张宽床占去一半,另有张写字台,还兼作盥洗室,安放有一个洗脸架为全家洗漱用;卢作孚夫妇住朝南的大屋子,摆设最为“阔绰”,一张宽床、一个简易敞式书架、两把旧藤椅、一个旧写字桌,写字桌上摆放有文房四宝。所有屋子里都没有衣柜、平柜或沙发。

库斯金边看边摇头,以为这整幢楼房都是卢作孚住的,以为还有更好的房间和摆设。卢作孚对笑道,这就是全部家当。库斯金耸肩摊手,感到不可思议。这就是中国水上大亨的家?这就是当过国民政府交通部常务次长、全国粮食局局长的长官的家?

读书的娃儿们都回来了,午饭在楼下那间四家人共用的三四十平方的屋子里吃。这里只有两张方桌,没有凳子。方桌上摆了回锅肉、水豆花、魔芋、白菜、咸菜和粉丝汤。卢作孚、库斯金,蒙淑仪、五个儿女和1个侄女,总共9个人都站着吃饭。卢作孚对库斯金表示歉意。

库斯金能够说些中文,笑道:“OK!鸡尾酒会也是站着吃!”

大家都笑。

卢作孚送库斯金出家门后,回到屋里,娃儿们全都被那台收音机吸引住,正在播放音乐、歌曲。淑仪也跟娃儿们一起听。

卢作孚走过去:“嗯,不错,音色很好嘛!”问蒙淑仪,“是哪个送来的?”

蒙淑仪道:“是程心泉拿来的,说是美军司令部给重庆一些知名人士送的。”

四川人说不得,刚说到程心泉,他就跨进门槛来:“卢总,民生公司董事会采纳了你的建议,准备好了材料,这是郑东琴董事长派人送来请你过目的。”

卢作孚接过材料翻看,拉了程心泉去他那卧室里。两人坐到床边。卢作孚边看材料边用钢笔修改。今年4月21日,民生公司在总公司召开了第17届第1次董事、监事联席会议。会议由郑东琴董事长主持,卢作孚出席了会议。会上,他建议,关于公司耗损情形与补救办法中的‘向政府请求扶助事项’,请推举与政府有关系之董监,率领公司主干人员同赴政府,向蒋孔两院长以及有关长官恳切请求。事先,应准备好完善的材料。

程心泉说:“这材料上写了,民生公司三分之一吨位的轮船在应差,航线缩短至三斗坪、巴东,物价指数更普遍上涨,因之入不敷出,确非职工不努力也。”

卢作孚道:“我们自身的原因要找,现今的客观原因也是不可忽视的!这样,这些材料放在我这里,我再仔细看看,明天给你。请你转告郑董事长,希望事先开个会,分派有关的董事、监事承担这项工作。”

程心泉点头,想到啥子,说:“哦,卢总,我们民生机器厂制造的新轮2号、3号,也就是‘民捷’、‘民悦’两艘轮船,今年2月份下水后,运行正常。”

“好!”卢作孚道,“一定要经营好我们自己生产的轮船。”

程心泉道:“4月10号,你主持召开了民生机器厂修造船舶会议,议决了9艘新船的建造工程案。现在,造船工作已经启动。”关切地看疲惫的卢作孚,“卢总,你事情太多了,还得要多注意休息。”

卢作孚笑:“你看,我现在不是在家里休息吗。”

程心泉苦笑:“你休息?咳,马上你又要去参加川康兴业公司的第7次常务董事会,又还要去主持天府矿业股份有限公司的第2届股东常会,还有……”

卢作孚伸手止住,笑道:“心泉,我今年才49岁,算是壮年,多做些事情是应该的,以后老了,想做还做不动了呢。哦,对了,我们还得继续找中交农四行谈判借款事宜。”

程心泉道:“又谈过,接近了。他们基本答应你提出的借款1亿元修理船只的费用,借款期限两年。初步约定5月31号签约。”

卢作孚点首,说:“还有件事情,小龙坎那个渝鑫钢铁股份有限公司发展不错,你们应该常去看看,帮助解决些实际困难……”

程心泉离开时,卢作孚叫住他:“心泉,你来。”领他到那台收音机跟前,“你把这台收音机带到总公司去。”

正听收音机起劲的娃儿们和蒙淑仪都不解。

程心泉说:“卢总,为啥子要带到总公司去?”

卢作孚说:“那里更需要。”

程心泉不同意:“不行,这是送给你这个名人的,你也需要!”看屋里的娃儿们发愁的脸,“他们也很需要。”

卢作孚说:“你一定要带走!”

程心泉的倔劲上来:“我不带!”

卢作孚乜他:“当真不带?”

程心泉道:“当真不带!”

卢作孚也没有办法,就自己动手搬收音机到那大纸盒里,又找来绳子捆。

蒙淑仪各自叹气,看几个眼巴巴盯她求救的儿女:“作孚,你……”

卢作孚捆大纸盒,道:“淑仪,我们今后有钱了,买台更好的。”对娃儿们,“买台比这个好十倍的!”呵哈笑。

卢作孚捆好大纸盒,扛到肩头上:“走,心泉,我们一起去总公司!”朝屋外走。

程心泉长叹:“硬拿你没得办法!”接过大纸盒扛到肩上,“卢总,你刚出差回来,还是在屋里休息一下,我搬走。”走到门口又回头,“我是被迫的!”下楼走了。

活像是做了场梦,刚来的新收音机又突然失去了,广播声、音乐声没有了,屋里面静得出奇。娃儿们一个个都哭着脸。

“哇,我要收音机,不许程叔叔搬起走……”11岁的幺儿子卢国纶哭喊起来。

卢作孚抱了卢国纶诓哄:“莫哭,幺儿莫哭,爸爸说了噻,今后买台更好的!幺儿,爸爸领你去北碚看演出,好看得很……”

卢作孚还真领了国纶和国维、国纪去北碚看演出。

聚光灯照射着北碚剧场的舞台,太平军将领云集。这幕戏演的是太平天国二号人物杨秀清赏罚分明,严刑峻法,他不管韦昌辉的北王之尊,对他怂恿部下抢水营的船、动摇军心、影响支援上游计划之过严令杖责。

坐在台下看戏的卢作孚对娃儿们说:“这是剧作家阳翰笙先生的代表作,是去年写的,由中国剧艺社首演。说的是1856年太平天国的‘杨韦事件’,揭示农民革命的历史教训。阳翰笙先生的历史剧有很强的现实性。”

卢国维说:“我看过剧本,这个韦昌辉是个坏蛋,他通敌、腐化、耍两面派。表面上顺从杨秀清,背地里挑拨离间,对杨秀清嫉恨之至。可是杨秀清还不晓得,没有警惕。”

卢国纪说:“我也看过剧本,写了杨秀清、傅善祥、韦昌辉、洪宣娇这几个人,矛盾冲突激烈,很好看!”

卢作孚道:“你们就是要多看些进步戏剧,多看些抗日戏剧。”

卢国纶专心看戏:“打,海实打!”

卢作孚跟娃儿们看戏时,并不晓得,刚演完第一幕,即有人殴辱中华剧艺社负责人应云卫,还将其抓进了宪兵队。其时,剧作家阳翰笙正在剧场里,他一边招呼继续演剧,一边赶紧找了卢子英。卢子英立即派人与宪兵方面交涉,不到一个小时,应云卫便安然回到剧场。

看完演出后,卢作孚和娃儿们都很高兴,步行去卢子英家。缙云山下的这北碚街市洁净、凉爽,月色如银,华灯初放,人来车往。大街两旁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在夏日的晚风中悄声絮语。卢作孚心情爽快,带领娃儿们绕道走。走过了平民公园、《嘉陵江日报》社、民办中国西部科学院、北碚自然博物馆、复旦大学、兼善中学和其对门的北碚女子职业学校等处,每过一处都逐一讲解。走着,幺儿卢国纶喊:

“爸爸,我走不动了。”

卢作孚就背了他走,笑问:“国纶,今晚的戏好看不?”

“好看!”卢国纶来了精神,在爸爸背上高声说,“爸爸,我还想看好多好多的戏!”

卢作孚笑:“要得,有得看的!我和你们子英叔叔呀,请了不少大家来北碚,为他们免费提供演出场地,安排演出他们写作的戏剧。”

卢国维问:“爸爸,有哪些大家?”

卢作孚道:“老舍、郭沫若、阳翰笙、田汉、夏衍等等。过些日子呀,中国剧艺社就要演出郭沫若写的话剧‘屈原’了。”

卢国纪高兴地:“好,一定要看!”

当天晚上,卢子英家外屋好热闹。卢作孚说到的大家:老舍、郭沫若、阳翰笙、田汉、夏衍都来了。卢子英摆了酒菜款待,卢国维三兄弟跟叔娘在灶房里吃饭。

外屋这席桌话声不断。穿绿军装、褐色面容、瘦长个子、强壮结实的卢子英不停地为客人把酒拈菜。

郭沫若看卢子英,夸赞道:“‘皖南事变’发生后,中共南方局决定扩大《新华日报》的发行面,要在北碚建发行站。我给卢子英写了封信,是《新华日报》社长潘梓年派营业部主任于刚专送的。子英接信后全力支持,督促建设科长高孟先办理,很快就建立起了发行站,发行量高达2 000多份,覆盖了川东、川北地区。”

卢子英笑:“我二哥极力支持此事,这是我们应尽之力。”

郭沫若转对坐在身边的卢作孚,说:“作孚老弟,还是你有远见。1922年,你介绍卢子英跟你的好友恽代英、肖楚女相识,对子英的成长大有好处。他……”看见了墙上挂的字画,起身去看,“看,正说到恽代英呢,这就是他的字嘛!”

众人都起身去看那字。

卢作孚叹曰:“这副字的来历我清楚。当年,恽代英常跟卢子英谈话,谈话后,又常常写成纸条给他,使他加深印象。那年秋天,在环龙路国民党中央上海办事处,代英叮嘱子英应该如何为人待人,顺手在办公桌上用中央办事处的信笺写了几句话,交给子英,希望他做一个前进的青年。”

卢子英接话道:“这张字条我一直珍藏身边。得知恽代英牺牲后,我好伤感,就将这幅遗墨裱糊起来,留作纪念。”

田汉感动道:“好,子英做得好,一定要好好保存代英这遗墨!”想起什么,“啊,我听说,代英还介绍你认识了毛泽东?”

卢子英点头:“那是1925年初,我去广州中央执委恽代英的办公室时,头一次见到了毛泽东。恽代英向毛泽东介绍我说,这是卢作孚的兄弟。毛泽东笑着跟我握了手。第二年三月份,肖楚女肺病严重,在广州东山路毛泽东的住处养病,我去探望肖楚女时,在他的房间里又再次见到了毛泽东。”

郭沫若道:“子英结交了不少中共党员,在黄埔军校时就开始了,在上海,他也跟中共地下党人士交往密切。比如,上海学生联合会的秘书长余泽鸿和和全国学生联合会的秘书长刘披云。”转对阳翰笙,“啊,还有你阳翰笙呢!”

刚满40岁的阳翰笙笑道:“是恁个的。他把进步思想和社会关系都带来了北碚。子英捐赠给北碚民众图书馆的1 300多册书籍中,就有几十本《中国青年》杂志。他把写苏联青年革命、建设的《现代英雄》、《革命青年》的文章翻印了2 000册,对北碚和民生公司的青年们影响不小。37年,他去民生路那书店找漆鲁鱼,请他找了毛泽东、朱德的抗战言论选,翻印了2 000本在北碚送发。还翻印了2 000本斯诺写的《西行漫记》。他在传播革命思想呃。”地道的四川高县口音。

夏衍一口浙江话:“子英看了电影《夏伯阳》和苏联修水库、建运河的记录片,亲自去重庆国泰电影院联系,花了一百块银元,租赁了影片和放映机,用滑竿抬到北碚体育场放映。”

田汉道:“子英不仅在传播革命思想,也在用行动支持革命。李亚群来任中共北碚中心县委书记,子英将其安置在《北碚月刊》当编辑,还担任《嘉陵江日报》副刊《风雅颂》的主编;还对中共党员李洪刚委以北碚粮食管委会主任。”

阳翰笙说:“对头,是这样的。抗战以来,国民党中央党政机关、中央科学文化机构、大专院校和社会团体迁来好多,不少全国性学术会都在这里召开。现在,在北碚小住或长期住的各界人士有三千多人,其中很多是进步人士和中共党员。”

卢子英道:“这并不是我做得成的,是我二哥指点、安排的。”

郭沫若道:“倒是,我们的作孚可是做了大好的事情!”

卢作孚笑道:“看,你们啷个都站在这里说话。”

卢子英赶紧说:“请大家入席,请酒、吃饭!”

人些各自落座。

饭毕,大家一起喝茶、说话。

卢作孚对比他小6岁的老舍笑道:“舍予,你成天都呆在北碚天生新村63号的寓所里,在写啥子?”

老舍抬了抬圆框眼镜架,一口京腔:“我来北碚两年了,这里不错,引起好多创作灵感,停不下笔!”叹曰,“嗨,这里原是个很平常的小镇,经过你兄弟俩的经营,变成了一个‘试验区’。你们又接纳了不少内迁的学校、机关,又成为文化区了。这里的学校多,书店多,有商铺、旅店、浴室、金店、银行,有公园、体育场、戏馆,有电灯和自来水。它已不是一个小镇子而是一个小城市了!”

夏衍道:“对,名副其实的小城市!”精瘦的他小卢作孚7岁

老舍点头,接着说:“这市外呢,有北温泉公园可供玩耍、游泳,山上呢,住着太虚法师、法尊法师,有藏理学院教育年轻和尚。那林语堂先生也都在这里置了栋小洋房子,语堂兄出国去了,倒成为了我等聚会的场所。这北碚呀,是清雅乡村里的花园城市!”

“看,文人就是喜好抒情,舍予,你是答非所问呢。”卢作孚笑道,“我在问你写啥子?”

郭沫若道:“我晓得他在写啥子,他去年夏天就在写长篇小说《火葬》。”

夏衍说:“还写了抗战文艺剧本《残雾》、《国家至上》。《国家至上》由张瑞芳主演,在重庆演出两场,还在昆明、成都、大理、西安、香港、桂林、西康演出。那些回教朋友看了,就说‘我们的张瑞芳’了!”呵哈笑。

阳翰笙说:“张自忠将军殉国后,受军界朋友相托,他还写了《张自忠》。”

郭沫若问:“舍予,你写那《四世同堂》完成没有?”

老舍道:“写完了一、二部。咳,哪里是写,是在拼命!”取下眼镜,朝镜片呵气,掏出手帕擦拭。想到什么,巡看大家,“呃,诸位,你们怎么都说我啊,不说我了,说北碚!说说卢作孚!”

大家都笑,就都说起北碚和卢作孚来。说北碚这个曾经被称之为“歹徒的乐园”的地方,从1927年卢作孚开始进行建设起,三年即闻名于全川,四年即闻名于全国,抗战以来甚至闻名于世界。说9年前,应卢作孚邀请,中国科学社年会在北碚召开。民生公司的轮船将许多著名科学、文化人士从上海、南京、武汉等地接往重庆。会场设在卢作孚创建的温泉公园。与会代表对北碚叹为观止,纷纷发表谈话和撰文赞扬。中国科学社总干事赞道:“峡区各项事业,经作孚先生之苦心经营,迄今可谓成功。江苏有南通,四川有北碚。南通之建设固是完备,如同北碚之精神上之建设,视之南通更为完备,且精神之建设较之物质之建设尤为长久。”说先后来北碚参观的国内外人士“大”至林森主席、美国副总统华莱士,“小”至平民百姓和大、中、小学的学生。说北碚写了些理想都实现了,教育有各类学校,科学有西部科学院,游览有各处名胜,街道绿树成荫,建成了北川铁路,矿业占了大后方第一位。说卢作孚不仅是川江航运的领军人物,也是乡村建设的楷模。说在北碚的公园里,你几乎不能在地上发现一张纸屑或任何果皮。办事办到这样,将民众训练到这样,是极不容易的事情。

大家越说越兴奋。

“……‘注意行道树’,‘这里缺了一棵!’‘这里缺了两颗!’‘要赶快补栽!’”郭沫若学着卢作孚的口气和神态,笑道,“我们的作孚呀,处处不忘北碚建设,连坐汽车过北碚也不忘随时找出缺点来。”

人们都笑。

田汉笑道:“黄炎培在他的《北碚之游》里写道,历史是活动的,有许多人,昨天是无名小卒,今天便是鼎鼎名流。‘地’何尝不是这样呢?现在‘北碚’两字名满天下。与其说因地灵而人杰,还不如说因人杰而地灵吧!黄炎培先生说得对,卢作孚就是不可多得的人杰!”

郭沫若附和:“人杰,难得雄杰!说句为家乡人的话,我们巴蜀大地可谓是人杰地灵。巴出将,蜀出相,巴出人杰,蜀出英才!”呵哈笑,又说,“北碚之所以闻名,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人的精神世界在变,人的要求在变,人的相互关系在变,因此,北碚也就在变。”

阳翰笙点首:“‘一个聪明的人最聪明的方法,也是最快乐的方法,就是凭自己的力量做出一桩事来让人看,让人欣赏,让人享受,并让人学习,能一样创造起来。这就是人生最得意的事情。’这话是作孚兄说的!”

卢作孚被说得不好意思了,赶紧叉开话题,对郭沫若、阳翰笙和夏衍说:“沫若、翰笙、端先,你们在复旦大学的讲学反映很好!”

卢子英笑道:“就是。他们讲学后,在我家遇见了冯玉祥将军,相约要去游览华蓥山的。峨眉天下秀,华蓥天下雄,游了华蓥山定可以大畅文思!”

郭沫若说:“我是生长在峨眉山脚的人,连那天下第一秀山都还未曾去过,所以呢,华蓥山也就怪不得我对它疏远了。我倒是想去看看华蓥山的,可冯玉祥将军又因故没能来,就由子英陪我去游了蒙哥受阻的钓鱼城。那是个不屈的城,抵抗元军36年不降,是‘上帝折鞭处’,你们也该去看看。”

人们点首。

卢子英对郭沫若道:“你这次没去成华蓥山,下次我陪你去!”想到啥子,嘿嘿笑,“沫若,你今天坐‘民昌’轮来北碚,还有人‘保护’你呃。”

夏衍说:“他是名人,是得有人保护。”

卢子英道:“当时,我见船上有两个耀武扬威的人,就问沫若,船上未必然还有大人物?沫若就用手指自已,说,鄙人!鄙人也!我才晓得,这两个人不是保护他而是监视他的。下船后,我就赶紧把他领到我们北碚管理局去了。”

郭沫若道:“结果呢,祸事转移到了翰笙那里,转移到了正在上演的《天国春秋》的剧场里了,发生了刚才殴辱应云卫的事情,还把人家云卫抓进了宪兵队里去。”

卢作孚气愤道:“这些人,不去管抗日之事,反倒把沫若当敌人看待!”他晓得,郭沫若的新剧《屈原》在重庆上演时就受到阻扰。卢子英就邀请了中华剧艺社到北碚来公演,《屈原》和《天国春秋》都好评如潮。新华日报报载:“《屈原》在此连演五日,每日售票约七千元之谱……场场客满,卖票时摩肩接踵,拥挤之状一如重庆‘国泰’门前。”

这时,卢国维、卢国纪、卢国纶几个吃完饭的娃儿涌进屋来,嚷着要来看屋里这些大家,人们的话题就转到了这些晚辈身上。谈话间,郭沫若问卢国维:

“国维呀,你这个大学生,毕业后打算做啥子?”

卢国维挺胸道:“上前线,去打日本鬼子!”

都说是有志气。

卢作孚笑,心想,是得让大儿子上前线,去为国家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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