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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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是重庆这个火炉城市最热的时节。

卢国纪匆匆登上停靠朝天门第二码头趸船的“民俗”轮时,毒烈的日头西移。是父亲让他去三斗坪的。

两个月前,父亲心脏发病,被急送进宽仁医院救治。医生检查发现,父亲不仅心脏病严重,而且双肺的肺膜也有破裂。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医生说,他太劳累了。母亲急得落泪,一家人和父亲的朋友们都万般担心。父亲缓过来后,在大家的坚持下,被送回家里养病。由一位熟悉中西医的医生专门负责医治,要求他绝对停止工作。可依旧是车来人往、公事不断。今天早晨,母亲说,你爸爸叫你去一下。他去到父亲病床前时,见父亲正在自学英语。父亲见他来了,笑道,国纪,你到三斗坪去一趟行不?去看看三峡,看看三斗坪。坐‘民俗’轮去,明天一早开船。他当然同意,都18岁了,民生公司成立也15年了,他还没有坐过大轮船呢,他早就盼望能够坐大轮船去游长江了!他并不明白,父亲是要他去危险、艰苦、荒凉的三斗坪看看舍生忘死战斗在那里的人们。

卢国纪新奇地在“民俗”轮上转游,发现所有的客房都空着,没有一个乘客。

“哈哈,国纪,听说你来了!”

卢国纪回身看,笑了:“啊,是霍叔叔!”

来人是霍成金,现在是这船上的大管轮,他去探望过生病的卢作孚,卢国纪认识他。

“霍叔叔,这船上啷个没有乘客?”

“有哇,”霍成金笑道,“就只有你一个乘客。”

“就我一个?”

“国纪,你爸爸没有跟你讲呀,这是一趟为前线运军粮的差船……”

许五谷走来:“我的霍大管轮,原来你在这里啊,快,去餐厅开个会,就等你一个人了!”对卢国纪笑道,“国纪,这回好生在船上转转!”拉了霍成金走去。

卢国纪早就认识许五谷,他现在是这船上的经理。

“民俗”轮好大,卢国纪就到底舱、机房、客舱、驾驶舱等处转游,走了个满身水湿。转游一遍后,太阳也落下西山了。

轮船是次日早晨六点启航,直航三斗坪。

入夜后,工人们开始装运军粮,船上灯火通明。卢国纪也去帮忙。许五谷说,你娃太小,过开些。卢国纪说,我都成人了。霍成金说,读书人,这不是你做的活路。他们不许他做,他就各自去到船栏边,看工人们将军粮一袋袋从趸船上搬到船舱里。

夜深了,回家去的那些船员们陆续回船来了。

“宝定,你一定要活起回来!……”一个妇人拉着加油工邱宝定的手,抹泪说。

“你娃醒豁点,好生引航!”一个老者对三引水王炳荣说,“我晓得,你娃每回都是平安转来的……”

水手长龙海云朝家人挥手:“回去,回去了,哭啥子嘛,过几天我就回来……”

水手辜华山朝家人挥手:“你们快回去,我过几天就回来! ……”

船员们一个个登船,趸船上,送行的老人、妇女们挥手相送,女人们呜呜哭泣。

翠月在轮船上四处寻,终于在三等客舱处寻到了许五谷,抱了他哭泣:“五谷,你千万要注意安全!”

许五谷抚摸她柔肩,笑道:“肯定!我不会死,我才不想死呢,我还没有跟你拜堂。”

翠月含泪笑:“看你,一口一个死字,不许你说不吉利的话。”依到他怀里。

表哥孙正明遇难后,翠月好伤心,偏又祸不单行,外公孙魁亮又被日本飞机炸伤了脚杆,她请假去涪陵照顾了外公半个多月。现在,除了外公,就只有许五谷是她最亲近的人了。许五谷一直喜欢她,表哥去世两年多了,她自然顺从了五谷,答应嫁给他,还去见了他家老人。拼命追求她的五谷偏又不急着拜堂,说,这是终生大事,得要好生准备一下。她一个女娃家,也只好听从。表哥遇难那天,她满含悲痛、愤怒,主动要求接替了被敌机炸死的保育员赵素珍的工作,精心照护难童后撤到重庆。保育院院长长曹孟君见她热心、细心、教难童唱歌,执意要她留在保育院工作。她也对难童们产生了感情,舍不得离开他们,又舍不得离开民生公司。后来,曹孟君院长找了卢作孚,说了要留下翠月的种种理由,卢作孚答应了。她到了歌乐山保育院工作后,许五谷抽空上山来看过她,还说笑起她当年要去缙云山当尼姑的事情。今天晚饭后,她才从她在保育院的女友那里得知“民俗”轮运要送军粮去三斗坪,那女友的男人在“民俗”轮上,她要去送行。翠月就跟那女友一起请假赶来。刚到趸船,她那女友的男人就迎过来,两人难分难舍。她就急匆匆登船寻找许五谷,心里埋怨,这个许五谷,走恁个危险一趟水路,也不打声招呼。

“五谷,我好担心你!”翠月说。

许五谷宽慰:“莫担心,我会平安回来。”

翠月说:“敌机会来轰炸轮船,不是一次两次了。‘民元’轮就被炸沉了,还死了个船员。我晓得的至少有五六次,有9艘民生公司的轮船都被炸沉了,还炸坏了6艘。”

许五谷道:“狗日的小日本作孽!我们民生公司的轮船多、船员多,不怕鬼儿子炸,老子们把军人、军火和粮食多运些到前线去,杀灭这帮坏蛋……”

许五谷这般说,翠月就嘤嘤哭泣。民生公司的轮船和船员是多,可万一“民俗”轮被炸呢,万一五谷他……越发哭得厉害。

翠月的哭声把卢国纪引出客舱来,他不认识翠月,却想,这一定是许五谷的相好了,就各自回身走。他感到迷惑不解,他们为哪样要哭呢?离别不就那么几天么?他还是去帮工人们装运粮食,到后半夜时,实在困了,就朝三等客舱走去,在船舷边看见许五谷送翠月下船去,还有个船员也送了个女人下船去。两个女人都哭成个泪人,两个男人就不住地宽慰。年轻的他笑笑,各自去舱房睡觉了。

“民俗”轮没能按时在次日6点启航,火烈的太阳冒出脸时,军粮才装了一半。突然,警报声四起,敌机又来空袭了!“民俗”轮不得不停止装粮,起锚朝下游的铜锣峡驶去,隐蔽到峡口里。

卢国纪一人无事,就去找也一时无事的许五谷、霍成金说话。

“这是日本鬼子的第三次战略轰炸。”了解信息的霍成金咂巴叶子烟说,“从今年初到现在,鬼子都时常来轰炸,这一向硬是连续一个礼拜昼夜轮番轰炸。”

“就是,前三天,市区就发出空袭警报10多次,狗日的猖狂!”喜欢看报纸的许五谷说。

“我们的飞机也还击了的。”卢国纪说,“我亲眼看见打下了一架敌机。”

许五谷笑:“细娃儿眼睛尖,多盯到起些!”

霍成金说:“小日本拿不下重庆,龟儿子着急了。”

卢国纪说:“就是。”

霍成金喷口烟云,说:“现今的形势是,日本鬼子的难兄难弟纳粹德国,以闪电战占领了匈牙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和希腊等国,跟着,又在两个月前撕毁了苏德友好条约,开始打苏联了。”

“家伙嚣张!”卢国纪说。

“是嚣张。”许五谷说,“有几百万纳粹兵分三路打进苏联,说是要征服欧洲、征服世界。”

“是恁个的。”霍成金咂叶子烟,“现今呢,就形成了以德国、意大利、日本的侵略阵线,以英国、美国、苏联、中国、法国的反侵略阵线。老子们是五个国家打他三个国家,未必然还怕他们!”

“不止五个国家,反侵略的国家还多!”许五谷激动道,“国内也在搞国共合作!”

卢国纪点头:“多行不义必自毙,敌人越是猖狂进攻,就越是离他自己挖的坟墓近了。”

霍成金点头笑:“说得好,读书人就是会用词句。”

许五谷道:“国纪说得妙,他们是在为自己挖坟墓……”

这时候,船上的茶房头头唐泽民来喊许五谷、霍成金,说是船长找他两个有事情,许五谷、霍成金就跟唐泽民走了,剩下卢国纪一个人。这次的空袭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才解除警报,“民俗”轮又再次开回朝天门二码头装军粮。

火红的夕阳烧天,江风也烫人。

卢国纪一个人躺在床铺上无所事事,觉得这船上的生活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浪漫,也还是单调、枯燥。就想些高兴的事情,想起他第一次跟父亲去成都取道乐山返渝的事。汽车渡过岷江后,父亲领了他去转游乌尤寺。寺里有好多石碑,有好几块是书法家赵熙题的字。父亲特别喜欢赵熙的字,总是仔细观看。对于赵熙的字,卢国纪早已从“民生实业公司十一周年纪念刊”的封面上见过了,确实不凡!出得乌尤寺来,卢国纪才明白,真正吸引父亲的是这些碑文。父亲边走边兴致勃勃给他讲中国古诗文,讲标点符号在诗词中的作用,吟诵了一首描写春天景色的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吟诵完毕,说,如果将其重新标点后,就变成了这样的一首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说完呵呵笑。这首诗从此深印在他的记忆中。想着,自笑,十分担心重病卧床的父亲,又思念起成天操劳的母亲,就各自下船回家去了。

卢作孚见三儿子又回来了,气恼道:“你,啷个没有去三斗坪?”

卢国纪嗫嚅道:“我,是担心爸爸的病……”

卢作孚叹了口气,也只好作罢。

“民俗”轮一路顺利,平安到达三斗坪。在宜昌大撤退中,这里也是卢作孚指挥的分段运输的转运站。1940年6月,宜昌失守后,这里还堆放有一部分兵工器材急待运走,卢作孚曾冒着生命危险,亲自率领船只前来抢运,傍晚开来,连夜装船,天明开走,不久即抢运完毕。

此时,等候在江边的众多工人纷纷登船卸运军粮,这些军粮要运到山上储备,需要时运往前线。这些为抗战而呆在荒凉地处的工人们,冒着酷暑背了一袋袋军粮攀登蜿蜒陡峭的石梯,汗如雨下。

船上的员工们也忙碌起来,清扫舱室、检修轮船,以迎接抗战负伤的伤员和后撤的旅客。许五谷格外勤快,他那心早飞回山城飞回歌乐山保育院了。他要尽快回到翠月身边,要让她那哭脸变成笑脸,翠月笑起来是很好看的。他要对翠月拍胸口说,尽管敌人疯狂,可我许五谷还是平安回来了。

“民俗”轮卸完军粮,满载伤兵和旅客返渝。身为轮船经理的许五谷在船上四处巡看,慰问伤兵和旅客,叮嘱茶房头脑唐泽民一定要做好服务工作。遇了伤兵生气冒火,他就笑脸宽慰,端茶送水。巧的是,他遇见了升任副师长了的谢长富。谢副师长是卢总不打不相识的朋友,时常乘坐民生公司的轮船,许五谷跟他也很熟悉。谢长富在湖南前线打日本鬼子又负了伤,右手用吊带悬吊在胸前。

此时此刻相见,两人都很高兴。许五谷请了谢长富到餐厅喝茶,霍成金也来了,三个人一番说笑、摆谈。

“你们卢总啷个样?”谢长富问。

“太忙,他实在是太忙,发心脏病倒床了。”许五谷说。

谢长富担心道:“啊,很重?”

霍成金说:“重,重得很,住了医院,还下了病危!”

许五谷说:“现在好些了,大家强迫他在屋里养息。”

谢长富松口气:“啊,这就好。”

许五谷、霍成金打问了前线的情况。谢长富说,仗打得艰苦,伤亡不小。谢长富又问了民生公司的情况,许五谷、霍成金一一回答。说上兴头时,谢长富问:

“五谷,你现在当船上的经理了,接婆娘没有?”

许五谷红脸道:“还,还没有……”

谢长富笑道:“那好,我有个女子叫谢红娟,今年快20岁了,就在你们卢总那里做事情,回重庆后你两个见个面,要得不?”

许五谷挠头说:“这,嘿嘿……”

霍成金笑盯许五谷道:“你嘿嘿啥子,吃在碗里还想到锅里呀。”对谢长富,“他崽儿已经有相好了。”

“哦,有了唢!”谢长富说,“呃,你那女子啷个样,漂亮不?”

霍成金说:“漂亮,乖巧得很!”

“哈哈,五谷,你崽儿选了个美人儿呀!”船上寂寞,伤口又有些隐痛,谢长富就和许五谷、霍成金说女人解闷,“五谷,给我详细说说。”

许五谷笑:“说啥子?”

谢长富道:“说你两个的事情,啷个弄到一起的。”

许五谷也寂寞,又倍思翠月,就乘兴打开了话匣子,霍成金添油加醋补充。直到水手长龙海云来餐厅找他两个,许五谷、霍成金才跟谢长富拱手告别。

火烈的日头抛洒下烤人的光焰,把大江雾霭变得橙红,把北岸的不生草木、密石似鳞、如人袒胛的赤甲山变得如燃烧的火球,把南岸的石灰岩结构的崖壁高峻、气势伟岸、色如白盐的白盐山变得像五色彩镜。那光焰俯身去亲吻双峰挟一虹的滚滚长江流水和那水上舟船,就吻出了艳阳辐照千古绝唱的古雄关夔门。

“呜,呜呜――”

“民俗”轮汽笛高鸣,逆水驶入夔门。

安排完船上一应事务的许五谷有得空闲,到船尾看壮观的夔门,想起那次与翠月一起过夔门的情景。也是在这船尾,翠月依在他身边,给他吟夔门古诗:“山肩高耸如人瘦,苔发全无讶尔童。火色漫夸腾上速,日光宠借十分红。”心中好是快慰。感叹祖国河山之美好、人生之美妙。狠不能立马飞回到翠月身边。此次的离别,翠月哭成个泪人儿,着实令他心疼,也令他欣慰,说明他在翠月心中的不凡位置……

玉峰初日白于霜,

仿佛盐堆万仞冈。

润下只疑咸可作,

居高偏以淡相忘。

是谢长富在许五谷身后吟诗,霍成金也跟了来。

“啊,是你两个,轻脚轻手的,我都不晓得。”许五谷笑道。

谢长富笑:“我晓得,你是在想你那个漂亮妹崽翠月。”

许五谷嘿嘿笑:“是在想。呃,谢师长,你刚才念那首诗,是写这夔门的吧?”

谢长富点首。

“民俗”轮“突突”上行。日光渐淡、热力减弱,轮船驶入云蒸霞蔚的巫山水域。

谢长富触景生情:“‘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霍成金道:“谢师长得行呃,看见巫山就念巫山的诗。呃,解说一下。”

谢长富说:“有人这样讲,经历过沧海的人,别处的水就再难以吸引他;除了巫山烟云,别处的烟云都黯然失色。”

许五谷道:“有理。”

谢长富盯许五谷:“还有说法。”

许五谷问:“啥子说法?”

谢长富道:“说是,此诗以沧海之水和巫山之云隐喻难舍难分的爱情,见过大海和巫山之后,别处的水和云就看不上眼了。就是说,除了诗人所念想的那个女人外,再也没有能够使他动心的女人了。”

许五谷点头:“更有理。”越发思念翠月。

霍成金就盯了许五谷笑。

谢长富继续说:“‘曾经沧海难为水’,把世人的生死恋写绝了。沧海嘛,宽得很、深得很、无边无际,是生命和情感的极境。”

许五谷听着,想,自己与翠月的相好也许没有这种极境,却也是搅得人肝肠寸断。

谢长富转看两岸峰峦和山腰霞蔚,感叹说:“古时候,那个夔州刺史刘禹锡,坐船过巫山,诗性大发,写下一首名诗。”

霍成金问:“哪首名诗?”

谢长富望景吟诵:“‘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哥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许五谷笑:“这首诗好,我读过!”

谢长富笑道:“读这首诗呢,你的眼前就会出现一个漂亮妹儿!”

霍成金就想到久违了的女人来:“嘿嘿,当真?”

“当真!”谢长富说,“这妹儿呢,一听到情郎的歌声就欢喜得很,心头说,这个情郎哥哥耶,硬是摸不透呃,活像是巫山的天气,说晴呢,西边在下雨,说雨呢,东边又出太阳。”呵哈大笑。

霍成金也呵哈大笑。

许五谷也笑,心口却痛,责怨自己没有痛快答应跟翠月早日结婚。

“呃,你们听!”谢长富的笑嘎然止住,凝神听。

许五谷、霍成金也凝神听,在轮船的“突突”声和流水的“哗哗”声中有“隆隆”声。

“敌机,是敌机!”谢长富喊,军人的耳朵敏感,“快,赶快通知防空!……”

谢长富说时,7架敌机已飞临上空。

“隆隆!……”

“轰轰!……”

“哒哒哒!……”

敌机朝“民俗”轮俯冲,轮番投弹、射击,顿时,浓烟四起,水柱升腾。

敌机来得突然,许五谷一时懵了,很快清醒。见霍成金已拔腿朝机房跑去,又见谢长富在指挥机枪手朝敌机射击,众多的伤兵也涌出船舱来,都举枪朝敌机射击。许五谷陡然想到驾驶舱,拔腿跑,跑不多远,听见身后悲呛的呼喊,副师长,副师长!……回身看,谢长富已倒在血泊之中,几个伤兵在他身边哭喊。他赶紧回去,抱起谢长富,谢师长,师长!……谢长富的胸口被敌机的枪弹打了个大洞,鲜血喷涌,已经没有了气息。那几个伤兵悲愤至极,端枪朝敌机猛射,怒吼,打,打下日本飞机,为副师长报仇!……

许五谷抱着谢长富,欲哭无泪,怒目圆瞪,狗日的日本鬼子!

许五谷奔进驾驶舱时,见三引水王炳荣比手指喊:“快,左舵!……”

汗流满面的舵手打着舵盘。

中弹的“民俗”轮剧烈颠动、倾斜。

许五谷奔去“轰隆隆”巨响的机房,见加油工邱宝定的腹部被弹片穿破,流血不止,霍成金在为他包扎伤口:“宝定,听我老霍的,我扶你去底舱!”

邱宝定推开霍成金,瞪眼道:“我就在这里,死也死在这里!大管轮,这船是保不住了,你水性好,赶紧叫上水手去寻木筏来救人!”

敌人疯狂投弹、疯狂扫射,浓烟四起、火焰升腾。

许五谷冒弹雨去到电报室,一声惨叫,紧护着电报机的报务员陈志昌已被炸得面目全非。老天爷呃,河神镇江王爷呃,你们都睡瞌睡了呀,不出来管管呀!抹泪朝乘坐旅客的客舱奔去,见半数旅客都受了伤,右臂炸飞了的茶房头脑唐泽民还捂着伤口在维持秩序,茶房袁文彬已经被炸死。

几个惊吓喊叫的旅客推开唐泽民和许五谷,冲出船舱,扑进翻滚的江水里。

许五谷狂怒了,奔到船尾的甲板上,抓起牺牲伤兵的冲锋枪,对了疯狂轰炸的日本飞机怒射:“来呀!日本鬼子,对了我来!老子跟你拼了!……”

轮船下沉,咆吼的江水往船舱里灌,死伤者的鲜血染红大江。

驾驶舱里,舵手中弹牺牲,紧掌舵盘的水手长龙海云满面是血。大副李晖汉飞步闯进来,将航行日记、船舶证和文件往怀里塞,反身出门,弹片飞来,削去脸嘴,倒地身亡。龙海云看见,目喷火焰。

船长急步进驾驶舱来:“龙海云,你赶快离开轮船,船要沉了!”去替换龙海云。

龙海云推开船长:“船长,你快些离开!”

船长道:“我是船长,船在人在!”

龙海云道:“船长不走我也不走,我是水手长,船毁我亡!我决……”话音未完,一颗炸弹在船头爆炸,炸烈了他的肚子,鲜血喷涌。

船长眼涌热泪,替换下他掌舵。

轰哗的爆炸声、哒哒的枪声、呼救和救人的喊声、怒吼的浪涛声响成一片。

血红的江水吞噬着“民俗”轮。

扑入大江的霍成金和水手辜华山在弹雨、惊涛里翻腾,奋力泅水岸边拉来木筏,划筏抢救落水者。霍成金看见,江中还有几个水手在浪涛里抢救伤兵和旅客,对辜华山说,你划木筏!一头扎入江中,挥臂朝一个伤兵游去,伸手去拉那伤兵,一颗炸弹爆炸,带血的巨浪将霍成金抛到浪尖、击入深水。水性极好的霍成金呛了一大口水,精疲力竭的他拼全力窜出江面。他眼前是血红的水浪,耳边是呐喊的涛声,寻不见那伤兵了,遗憾万般。看见一个旅客在水中扑腾,赶紧游过去抓住那旅客。辜华山划了木筏过来,两人齐力,连推带拖,将那旅客救上了木筏。此时,木筏上已坐有、躺有3名伤兵和1名旅客。

许五谷多处中弹,是个血人,半跪在甲板上对敌机射击。沉船的杀那,他担心着船长,担心着水手长龙海云,担心着大管轮霍成金,担心着炉水工罗绍修、断臂的茶房头头唐泽民、加油工邱宝定和杨培之……

咆吼的血染的江水吞没着“民俗”轮,吞没着许五谷。

江水吞没许五谷的脸时,他看见了巫山神女,奋力上浮,嘶哑声喊:

“翠--月,翠――月!……”

这喊声随了爆炸声、枪弹声、呼喊声和浪涛声,响彻大江震撼山谷飞向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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